淺藍青綠。

鬆質但卻堅固之銀白色的地面，證明了雪的存在，那是冬天唯一的作風，冷冽的氣息就如同魔女出沒般的神秘，深不可測的模樣，成了季節更迭的顯明的主角。

天色顯得有些灰蒼，跟白花片片成了相當強烈的對比。飄細的雪花如針線般一段段勾勒著寒氣，串起了的不是枯死的懸疑；而是不屬於這季節裡的相思，那樣紅豔如火的思念。

「真是冷得不像話。」才剛走下飛機，寒氣便馬上包圍住全身，西莉維亞便將本來預計用不上的褐色英倫風衣穿上，一邊不平的咕噥，她認為自己只是幾年沒回祖國而已，天氣卻異常的讓她難以想像的有些誇張，原先預計用不上的衣物此時便胡亂的堆積在身上；但仍是覺得寒冷，她無奈的輕嘆。

走進機場內部，溫熱的空氣變便襲面而來，領回行李後查看了下裡頭被自己埋在深處的粉色花樣紙袋，西莉維亞安心的笑了一下，之後拉上表皮的拉鍊後，拖拉著行李箱掉頭就走之際，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她疑惑地拿起聽筒。

「...小亞，妳到了嗎？」

一個甜美的音嗓在她的耳朵中化了開來，西爾維亞止不住亢奮的情緒，漸漸睜大澄澈的藍眸。

「...小茵？！」揮別方才的滿肚牢騷驚叫了起來「...你們現在在外面等？！恩，好喔我馬上過去！」旋即便掛上電話，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以及難以抑制的狂喜，即使外面下著大雪；但她的心卻散發著如暈黃耀眼的陽光般的溫暖氣息。

驚訝跟興奮全聚集在心臟的中心點，她並沒有請朋友特別過來接機，只因為先前自己曾提過時間地點說著自己將要回國了，但沒想到朋友卻準時的在機場外迎接，這通電話算是回國的第一個驚喜。

一走出機場，寒風便又毫不留情的襲上西爾維亞，但澆不熄其內心的陣陣激動。她左右張望著，眾多的人群中有個綁著深棕色雙低馬尾，身穿短版紫色洋裝的少女向她揮著手，加速腳步奔跑至對方的身邊。

「...嗚阿───小茵！！！」開口之際便把少女往自己懷裡抱，臉頰不斷的磨蹭著「好久不見了真的！！！雖然在視訊上看妳好幾年有了可是我想說妳真的一點都沒有變呼呼呼呼─！！！！」西莉維亞口中不斷的冒出字句，喜形於色的樣子逗笑了對方。

「小亞，妳也都沒變，跟之前一樣。」後者將雙手環住前者的腰段，輕笑了幾聲，任憑對方的頰面磨蹭著「...本人還是比較漂亮。」

「...嘛！都一樣哪有什麼好不好看，倒是小茵更可愛了哦！」西莉維亞伸手玩弄著對方的兩撮馬尾。

「只是心血來潮....」

「哦？看到人了？」後方的高亢男音將兩人的話語打斷，西莉維亞嚇的跳起來，轉身望著突如其來的少年。

對方有著一頭接近靛藍的髮色，頭髮沒有規律的往外長，一身著紅藍相間的格子襯衫、米色休閒褲，眨了眨淺褐的眼勾笑著「哦──看看是誰回來了，這不是西莉維亞小姊嗎？」

「嘛、霍克艾先生，那種開場白從以前到現在永遠都沒在變化的。」高興之餘的西莉維亞還不忘擺出個嫌棄的眼神，翻了個白眼「老梗了，連幾秒都一樣。」

「那妳說說看幾秒？」

「反正整句話說完差不多就是16秒左右。」

「什麼阿這樣哪算推論。」

西莉維亞眨了下眼，伸舌「反正我也沒有要推論的意思。」

「....妳真是...。」霍克艾感到有些無奈的嘆氣「跟以前一樣，老是愛耍人。」

比了個勝利的手勢後，轉過身拉開跟了她好幾年的暗棕色大型行李箱「...有東西要給你們。」

「小茵是這個，阿你的是這瓶，回家再開吧。」兩手分別抓著粉色紙袋以及一瓶暗紅色包裝十二年酒齡的紅酒，遞給兩人。

見兩人喜出望外和自己道謝的模樣，西莉維亞的嘴角便忍不住自豪的上揚。

十年了，大概十年了吧，他們分別的時候，三人都還在初中階段，當時要離開的前一天還跑到西莉維亞家的頂樓抱在一起痛哭著，並且允諾絕對不可以斷了聯絡。

十年變了多少？無論外表無論內心、無論能力無論學歷，相信必定都是有所增長。

十年了...西莉維亞心中的感覺也沒有變，那個她，在眼前拿著粉色紙袋的，她。

「哎呀是說，」霍克艾打斷了西莉維亞內心的蕩漾「...妳有家回嗎？」

像是雷電一般重擊後者了下，眼神空洞的望著兩人，十年前移民之際早就將原本的房子賣了，這個自己倒是沒有考慮周詳，一心只想著要回來，只想著要見朋友。

「...我去飯店就...」

「來我家吧？」少女揚起淡淡的笑容，伸出手。

「...小茵..這樣好嗎？」

「恩，反正也只有我一人。」

「不好意思...。」

西莉維亞苦笑著，雖然會因此打擾到少女的生活，但面對眼前的邀約對她來說可說是非常大的吸引，應該說是她盼望著這一天很久了。

和少女同居的感覺是怎樣的？她倒是沒有特別去想過。

大概，很幸福吧。

─

「...所以今天我們要狂歡阿狂歡！」霍克艾拿起了盛有暗紅液體的高腳玻璃杯，晶瑩剔透的樣子反射著由窗外灑進的淡淡陽光，在冬季能有一線陽光可說是相當恩賜的事，尤其是在飄雪的國度。

西莉維亞環顧著四周，場景跟自己十幾年前看的並沒有什麼改變，當初擺放在床頭邊的兔子玩偶已被雅致的黃金葛盆栽取代，先前三人一起讀過的繪本被整理到了容易被忽略的褐色書櫃之角落，被滿滿的學術研究書籍擠到一邊。

再向微微打開著的衣櫃裡瞧望，隨著年齡的改變裏頭所陳列的衣物也有了改變，當年有著可愛圖樣的上衣也消失無蹤。

都改變了阿。她淡淡一笑。

「大雪盛冷霜，重逢情怯難表相，朝思暮也想。」帶著有些微紅的頰面，霍克艾飄忽的吟著字句，那是他一興奮就會有的習慣。

「好像有進步點。」西莉維亞挑眉笑了笑，對方一直以來都想表現出具有文學氣息的模樣，從小到大皆是，有次視訊時還給了她幾年前做的詩句要她給些建議。

「〝冷〞改為〝凌〞比較有肆虐的感覺吧？俳句詩？」

霍克艾點頭，之後揮了揮手，否定了方才的評論「哎呀我又不像妳這麼衝動，被妳這樣改好像敷臉的凝露。」

「個人淺見罷了。」咬著杏仁小圓餅，西莉維亞不是很在意的回話。

三人開始分享著這幾年來自己的轉變以及之間的插曲，還有自己覺得慶幸的事情。大約過了好幾個小時之久，由於工作的關係，霍克艾先行離開了，仔細一看窗外的天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黑色薄紗，此時就只剩下西莉維亞跟少女獨處。

「....小茵，我覺得妳變好多耶。」望著少女，她淡淡笑著，伸手將對方滑落及肩的散亂髮絲整理好「....變得成熟點了。」

少女笑了笑，沒有特別回應又拿了一塊小圓餅給了西莉維亞。

盤起雙腳，後者慵懶的倒向對方「還記得妳給我過呢，那片楓葉。」淡淡笑著，輕聲「在這種地方很難看到的楓葉，我一直收在包包裡哦。」

「...阿，那很久了耶！小亞居然還留著。」帶著有點驚訝的神色，不可置信的眨眨眼。

沒有任何思考的點點頭，西莉維亞用著柔和的眼神投視對方。

「因為那是對我來說重要的東西，因為是妳給的。」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某些難以言喻的情感，少女稍微挪了挪動身子，感到有些不對勁的眨了下眼「...阿...是嗎？」

「是說小亞突然用溫柔的語氣跟我說話，我真的有點嚇到。」汗顏了下，望著西莉維亞「......小亞是不是有事要告訴我？」

沒有回任何話語，傾身勾起了少女的下巴，無視於對方的驚恐神色「..嗯？我的確是有事要告訴妳。」

「順帶一提，我沒任何異常。」

「欸？」

「...我原先以為，」西莉維亞苦苦笑了下「我以為我可以放下這裡的一切，從此忘了這裡，然後展開自己新的生活，跟著家人一起。」

「不過很奇怪的，我發現我什麼都放下了，城市的空氣，還有先前在這裡的一些回憶，當然說好了不要忘了聯絡，所以我沒有忘了你們。」

「我發現我最放不下的，就是。」斷句之際，將食指伸向對方「妳，帕茵絲。」

多久了呢？西莉維亞很少直呼過帕茵絲的全名，大部分都是叫她們互取的暱稱，而距離她上一次喊著她的全名時又是多久之前呢？

空氣頓時凝結了起來，後者睜大眼，越是退縮越是被西莉維亞牽制著。

「並不是因為擔心妳，我知道妳可以的。」苦笑了下，西莉維亞將自己的金黃捲髮撩到左方肩膀，輕輕皺眉。

「而是因為我想念妳，想擁有妳的這種心情...妳懂嗎...？」

帕茵絲愣了愣，湖水綠的眼瞳閃爍了下，迎上對方熱切的深邃蒼藍眼眸，西莉維亞將雙手捧住帕茵絲的雙頰，貼上面對著自己的粉色唇瓣。

用著相當輕的語調，像春天的捲來的微風輕拂，但其中的情感卻像夏天的豔陽。

「....因為..愛著妳啊。」

她這樣開口。

過了相當久的一段時間，兩人都沉默了下來，很可能是沒話好說，但也有可能是都能得到一份寧靜，讓彼此都冷靜下來，被時間冷卻。

「....小亞，想跟妳說一件事，本來是想晚點跟妳講的...。」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僵硬氣息，帕茵絲露出了泫然欲泣的神情，不知是因為西莉維亞的那番話，還是因為埋藏在心裡即將說出的真相。

「...明天，要跟小霍結婚了，」她有些怯怯的說，但在這之後似乎隱藏著淡淡的滿足。

西莉維亞沉下臉，藍瞳陰沉的望著對方，鬆開方才失去理智而碰觸對方的雙手。

「妳在騙我。」

搖搖頭，帕茵絲遺憾的笑著「家人在明天十點多會來，不過小亞不用急著走的，如果不嫌棄的話還希望妳陪我進場。」

西莉維亞笑了起來，狂妄的笑著，同時帶著兩道淚水。

「.....我自己..我自己錯過了多少事情我不知道嗎？！！」接著又是一陣狂笑「....這種結果...我也不是沒料到...也是拉，我離開妳十幾年了，妳會跟他也是理所當然，最理所當然了！！！」

「妳一定是知道我們兩個不會有結果的對吧？！是的吧？！！！」銀珠一串串的，慢慢流淌在西莉維亞因為激動而顫抖的雙頰，她失神的用左手手掌胡亂抹著淚水。

「....小亞....不，妳跟我說這件事我很高─...」

「妳覺得很困擾。」咬緊牙齒，無神的說著，之後哀傷的笑了起來「...放心...我絕對會陪妳去的，我會盡到我們身為朋友的責任。」

「我先洗澡，借我一下浴室，我睡沙發就好。」

「....小亞！」帕茵絲想追過來，西莉維亞伸手拒絕，頭也不回的往浴室走。

這次，西莉維亞徹徹底底的失眠。

─

就如同帕茵絲所說的，不過更早，她坐在梳妝台前被眾人打扮著，西莉維亞草草的和對方的家人打聲招呼，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藍瞳顯得相當渙散。

之後一同去了婚禮會場，看著她的手交給了霍克艾，看著她戴上了婚姻的契約，看著她被深情的吻著。

西莉維亞目睹了這一切後，之後並沒有坐下來享用宴席，她走出去，望著擺在桌上的出席簽名卷軸還有一旁的婚紗照，連翻閱這樣的動作都沒有。接著又翻開淺灰褐色的皮包，拿出幾十年仍好好保存、上頭用了多層膠帶黏覆著的楓葉，用迴紋針別在捲軸上，她並沒有另外留下什麼簽名。

「.....禮物，妳打開了也沒有用的吧。」喃喃道，望著內部的情況一眼後，掉頭就走。

也不管外面是不是大雨滂沱，逕自衝出了飯店外面。

......喜歡著妳十幾年了阿...。

....現實總是很殘酷呢。

也對阿，妳也不可能會喜歡上這樣的我的，反正妳只覺得我們是朋友....。

只是，好朋友。

各種複雜的情感混雜著矛盾、混雜著放不下的感情、混雜著憤怒，像把利刃刺進西莉維亞的心臟。

讓雨水淋漓，沖淡這一切，似乎比較好呢。

一股熱氣快速的從西莉維亞的身旁襲來，一陣強光刺向她的眼睛。

那瞬間，西莉維亞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接著臨耳的喇叭聲肆虐著周遭，不過太遲了。

反正妳也看不到了，我也打算與妳斷絕。

那麼就這樣吧。

阿，順帶一提，禮物的內容是用銀打造的藤蔓戒指，我知道妳不喜歡鑽石，不過霍克艾那笨蛋肯定會買給你好幾克拉的。

所以妳也不差。

冷卻，對彼此都好，對妳來說好的，那麼我就願意做。

塵封吧，這段十幾年的時間，我會好好的鎖在裡面。

不過我不期望妳回憶起來，那對妳來說必定是種負擔。

我不會說再見，因為再也見不到面了。

作罷。

我遲到了。 

────

「在剛才約下午2點53分之際，在特約亞高級婚宴飯店外，有名少女被惡意酒駕駕駛之小客車輾過，當場死亡。」晚報的內容這麼寫著。

〈全文完〉